意想不到的讀者
此站上個月甫滿一周年，猶記得成立的初衷是為了滿足我的編輯欲，或者說校稿欲。我看書時會下意識挑錯字與贅字，如果挑一個錯字即可得一塊美金，那我現在大概家財萬貫了。俗話說：「刮別人的鬍子前，先把自己的鬍子刮乾淨。」同理，挑別人的錯字前，要先把自己的錯字挑乾淨，於是我就架設了這麼一個網站，專門放自己的文章了。
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身兼作者、讀者與編輯三種身分。寫文章不僅是整理思緒，也是為了訓練當下的自己檢查錯字，並稍微編輯排版，整齊的版面則是為了方便將來的自己評價。這過程幾乎沒有其他人參與，除了有一兩次，我把剛發布的文章分享到自己的臉書上，得來一些「讚」和親友的支持。那些讚使我飄飄然，又太過虛幻。我不想成為追逐點擊率與按讚數的「平面人」，我要做的是有血有肉、活在現實世界中的「立體人」。
直到前幾天，我都沒想過Nosegays to Passersby會有既忠實又熱切關注的讀者。
雖說是讀者，其實是多年未見的友人。
存在主義治療法（existential therapy）主張人終將孤獨，儘管孤獨是必然的結局，人生在世仍努力與他人產生聯結。
上個星期發高燒，輕微感冒演變成頭暈目眩，昏睡了一天，醒來後我意識到生命的變幻莫測。一個平時健壯的人，可以在畫了某國領導人的半身像後，隔天就病得全身癱軟。大部分的時間，壽命的減損、青春的流逝與萬物的變化都太過細微，細微得使人難以察覺。
我開始想嘗試以前不會做的事，比方說主動聯絡久未聯繫的朋友。要讓自己不做一件事，可以有千百個理由；要讓自己去做一件事，只要有一個信念便已足夠。既然人生充滿不確定，那我能做的，就是在能力所及，將不確定轉為確定。
以新的信念推翻之前自認不夠資格與舊友聯絡的想法，我重新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然後在夜闌人靜時寄出去。因為不知該從何描述自己的近況，索性在結尾附上此站的網址。
回想起來，過去與友人Ｓ朝夕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年。雖然只同窗一年，在往後幾年、甚至完全沒有聯繫的那些年，友人Ｓ的形象偶爾仍浮現在我心中，就像多年沒接觸的化學式也曾冷不防出現在我腦海裡。
友人Ｓ有一項非常厲害的技能，至今我仍想不透友人Ｓ為何如此厲害。我向來惜字如金，與人談話時總是當聽者，我習慣把話權丟給對方，就算自己是諮商輔導那類的被諮商者，我也會盡量讓對方多說話，我負責點頭附和。可是友人Ｓ就是有辦法讓對話分配得很平均，就連我，和友人Ｓ聊天時竟也能有加總起來、約占一半的時間盡情發表意見。那時候的我曾有過一個有點可笑的念頭，如果我和友人Ｓ搭檔節目主持人，即使沒有準備稿子大概也不會冷場。
電子郵件寄出去的隔天傍晚，我才發現友人Ｓ半小時內就回了我的信。我又驚又喜，沒想到時隔那麼多年，卻仍像當年那麼熟悉，時間沒有沖淡情感，歲月並沒有把人雕琢得面目全非。藉由和友人Ｓ的通信，我找到了那一年自己存在的證明。社會制度與世俗價值觀強行推著我們前進，我們被迫做出一次又一次符合期望的選擇，最初的志向看似愈來愈遙遠，然而，當有機會回頭檢視走過的道路，卻會驚覺那個志向正悄悄以另一種形式實現。
架設Nosegays to Passersby的過程和聯絡友人Ｓ的心路歷程頗類似，都是一開始不停否定，經過幾個月的深思熟慮才行動。設立之初，我完全沒有想到友人Ｓ會成為此站的讀者，我只是想讓未來的我知道過去的我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簡單來說，是自我反省用的。但也正因為是出於編輯欲、校稿欲與自我反省，在上傳到網路上前，內容我都會再三確認，所以我能坦然讓任何人閱覽此站。
這個網站的文章動輒兩千字，而且伴隨時間軸來看，整體還有愈寫愈長的趨勢。在這個消息講求即時、影音勝過圖片、圖片勝過文字的時代，誰還會有耐心看幾千字起跳的文章啊！因此我更不怕別人來看了，若有人願意撥冗，從頭到尾看完一篇，倒也可喜可賀。
出乎我的意料，我僅是如隨頁附註般地告訴友人Ｓ此站的網址，友人Ｓ竟然通篇仔細閱讀，並當面與我討論文章的內容。我與其說驚訝，不如說十分感動。
闊別將近七年，我與友人Ｓ約在燈光美、氣氛佳的餐廳相聚。昨天春意料峭，從早晨開始下著朦朧細雨，中午雨稍停，但天空仍有蓄勢待發的烏雲。由於太久沒見，前往餐廳的路上我不禁擔心自己屆時會陷入沉默之中。
結果擔心是多餘的，我們面對面聊了五個小時之久，從中餐時起，聊到晚餐時間，周圍的客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聊近況、聊動漫、聊書本、聊昆蟲、聊國際情勢、聊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共同疑問是，當初是怎麼變熟識的？我們都不喜歡使用臉書、都生性低調、都不盲目跟隨流行……或許是這些共同點使我們相談甚歡。
關於Nosegays to Passersby，友人Ｓ當面提了幾個疑問，像是「Onion」不是洋蔥嗎？還以為是寫些負面情緒、會流眼淚的；我說，只是opinion把pi去掉。網站取名「Nosegays to Passersby」是否有特別用意？我說，當初不知道要取什麼，就翻字典決定了。「盲行」結尾的意境？我說靈感來自哆啦Ａ夢某一集的劇情……。
談到彼此的理想、想要一輩子從事的職業，我覺得友人Ｓ很擅長作品分析與鑑賞，也很有寫作方面的才華。我們都需要有個契機，讓才華開花結果。在契機之前，是不斷的練習與摸索，似乎還需要什麼，也許是導師吧。
要謝謝那間餐廳平日沒有用餐時間限制，放任我與友人Ｓ天南地北閒聊。我曾在電視上看到有些創業點子就是從這樣的談話中萌芽的，昨天在餐廳裡，橘黃燈泡的照射下，我彷彿看見了無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