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瘟疫蔓延時》感想

　　全球籠罩在新冠疫情的陰影下已超過兩年，當我看到《愛在瘟疫蔓延時》這個書名時，直覺這很適合這個時間來讀。過年期間我幾乎足不出戶，其中一項娛樂就是閱讀這本足以稱作經典、值得一讀再讀的小說。

　　作者的敘事手法非常高明，長達四百多頁的長篇小說講述了男女主角的一生，從青年、壯年到老年，橫跨半個世紀以上的描寫，讀之卻不會瑣碎冗長，反而讓人興味盎然。隨著劇情峰迴路轉，就算結局寫在開頭，用倒敘法回推他們當初相識與分離的過程，仍會讓人想一頁接著一頁讀下去。他寫的不僅是愛情，而是真實的人生。人會隨著時間老去，心境會隨境遇一直改變，那麼愛情又是什麼？愛情或激情有可能保鮮嗎？

　　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生的追求從來不是以愛來表達，至少令人好奇的是，像他這樣一位天主教戰士，只給她世俗的好處：安全、秩序、快樂，這些東西加起來，或許很像愛情，幾乎就是愛情。但其實並不是，這些疑慮加深她的困惑，因為她也不認為愛情是她的生活最需要的東西。

頁２４７

　　女主角費米娜．達薩嫁給醫生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這段婚姻從費米娜的角度看是對現實生活的妥協，從世俗的角度看沒有比這更幸福美滿的了，再換個角度看，屋簷下婆媳問題、豪宅外流言蜚語，看起來嫁得很好，又好像沒那麼好。

　　社交生活的要點是要學習控制恐懼，夫妻生活的要點是學會控制厭惡。

頁２５４

　　這也讓人思考，婚姻是奠基在愛情之上，或是一開始還沒有愛情，朝夕相處數十載後才有愛情產生？烏爾比諾醫生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對費米娜說：「只有天主知道我比任何人都還要愛妳。」費米娜也不太可能不愛她的丈夫，如果不愛他，怎麼還會在他步入老年後每天侍奉他的起居？

　　在這段婚後才漸漸熟悉彼此的婚姻之前，年輕的費米娜談過一段看似轟轟烈烈、實際上似乎也沒什麼的戀愛，對象是當時其貌不揚的電報員弗洛雷提諾．阿里薩。那時的阿里薩沒什麼錢，穿著過於老成，除了很會寫情書外也沒什麼吸引力。殊不知，被分手的他會惦記著這段戀情，直到五十一年九個月又四天後再次向費米娜告白。

　　她回過頭，迎上一對就在兩個手掌距離外的冰冷眼眸，蒼白的臉龐和烙印著恐懼的嘴脣，就像在雞鳴彌撒的混亂人群中第一次那樣靠近她時看到的模樣，不過跟那時不一樣，這次她沒有感受到愛情的波濤洶湧，而是跌進厭惡的深淵。剎那間，她發覺她是如何深深地欺騙自己，她害怕地問自己怎麼會這麼殘忍，花這麼久時間在心底醞釀這段幻影般的愛情。她腦中只出現這樣的想法：「老天爺，真是可憐的男人！」

頁１３１

　　費米娜甩掉阿里薩的過程真的很戲劇。起初由於太過年輕，談個戀愛偷偷摸摸，寫封情書提心吊膽，不但父親反對，還被學校退學，甚至被迫完成一場跋山涉水、近乎懲罰的長途旅行，當以為越過重重關卡，即將有情人終成眷屬時，她的心境卻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情書另一端的人只是個幻影，沒有那麼迷人，根本不值得花那麼多心力在他身上。這種感覺在現代也很常見，大概就像交友軟體聊得很投緣，實際見面在盛裝打扮的情況下也互有好感，直到一次不經意看見平時不修邊幅（或沒那麼好）的樣貌，頓時愛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底浮現一個聲音：他不行啦！這個聲音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讓人不久就下定決心分手了。

　　雖然有些簡介說，這本書是關於阿里薩、費米娜和烏爾比諾醫生的三角戀情，但我整本看下來，不論是阿里薩或烏爾比諾醫生都有一些瑕疵與不忠，真正稱得上完人的只有費米娜。阿里薩過分癡情的行為頗有爭議，他可以一邊撰寫《戀人指南》，記錄跟不同女人上床的勾搭技巧，一邊宣稱心裡只有費米娜，為她守住童子之身。從現代觀點看待，充其量只是個渣男或恐怖情人吧。

　　醫生過世的時候，阿里薩正以監護人身分持續和未成年的艾玫莉卡．維庫涅發生性關係。誘姦的經過寫得也滿露骨：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初到異地的小女孩，讓他用哄騙嬰兒的伎倆剝掉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先脫掉小鞋子給小熊穿，脫掉小襯衫給小狗穿，然後小花內褲給兔子穿，現在過來親爸爸可愛的小雞雞。

頁３５１

　　天啊，他們差了六十歲耶。讀到這段的時候，我想起去年讀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不就是個典型的情境？只是《愛在瘟疫蔓延時》主要還是男性的視角寫成，並不會聚焦在被害少女的痛苦上。

　　光就這點，不論阿里薩多麼癡情、多麼愛情氾濫，我也難以認同他的其他行為。後來果不其然，阿里薩犯了男人的錯誤，艾玫莉卡自殺死亡，這是讀過《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可以預料得到的發展。

　　船長瞥了費米娜．達薩一眼，看見她眼中第一次閃爍著像冬季冰霜般的光芒，接著他的視線落在弗洛雷提諾．阿里薩身上，和他堅定的決心，他堅若磐石的愛情，於是內心生起一種遲來的、令他吃驚的疑問，那就是活著要比死亡擁有更多無限的可能。

頁４１５

　　到了小說的最後，有些人死去，有些人活著，得到的結論是「活著要比死亡擁有更多無限的可能」。書名《愛在瘟疫蔓延時》，或譯《霍亂時期的愛情》，費米娜與烏爾比諾醫生的相遇始於疑似霍亂的診斷，最終與阿里薩在船上度過永無止盡的往返則是假借霍亂的警示旗。這場瘟疫在書中扮演的角色像一個無法移除的背景，暗示時間的推移、提醒時代在改變，以及代表著愛情世界中終究不能避開的課題：疾病、年老與死亡。

　　他魂不守舍，把雞肉沾醬灑在身上。她拿起一塊餐巾，放進水杯沾溼一角，替他清潔衣領，接著把餐巾當圍兜給他戴上，以免發生更慘重的災情：他看起來就像個老嬰兒。

頁３５３

　　這段裡的「她」並不是費米娜，而是蕾歐娜．卡西亞尼，阿里薩航運事業的神隊友、好夥伴。蕾歐娜可能是最適合阿里薩的結婚對象，但他們並沒有結婚，因為阿里薩要「守身」。他守身的方式就是不跟其他女人結婚，但可以盡情和她們（特別是寡婦們）發生關係。

　　老年的描寫，蕾歐娜照顧阿里薩呼應開頭費米娜照顧烏爾比諾醫生，差異在於前者僅是事業夥伴沒有婚姻，後者有婚姻關係。男女之間除了愛情是否有純友誼存在，書中給的答案是肯定的，阿里薩會發現，跟女人也可以當朋友。

　　書中演示了各式各樣的男女關係，阿里薩經歷了拿撒勒寡婦、奧仙西亞．桑坦得、花賽詩會邂逅的莎拉．諾列加等等，攻略了無數款的女性，數量多到可集結成冊。也有一種解釋，談了這麼多「戀愛」，或者這一連串的「練習」，都是在鋪路，為的是當費米娜成為寡婦的那一天到來，他會懂得如何及時取悅她、擄獲她的芳心。

　　他從許久以前就知道，他注定能讓寡婦快樂，寡婦也能讓他快樂，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顧慮。

頁２４３

　　究竟何謂忠誠？什麼都不做是忠誠，還是做了一大堆事才是忠誠？

　　「一個世紀前，人們毀了我跟這個可憐男人的人生，因為我們太過年輕，現在同樣的事再次上演，因為我們太老了。」她用菸蒂點燃一根新的菸，一吐腐蝕她內心的毒液。

頁３８５

　　就算年邁的費米娜準備接受更年邁的阿里薩，她的女兒卻相當反對。青澀的愛情與遲暮的愛情皆遭受大大小小的阻撓，世俗標準與荒謬行徑成對照，然而，為愛而死還是比因恐老症而死好得多吧。

　　ISBN: 978-957-33-34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