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陰影下的她〉感想

　　〈陰影下的她〉，或譯〈下一個素熙〉（다음소희）。我被電影海報穿著黑色厚外套的女子吸引，不過，她真正開始有戲份卻是素熙死去之後。電影簡介這麼寫：

　　喜愛跳舞、朝氣蓬勃的18歲高職女學生金素熙在學校安排下，開心進入一間大型網路公司的客服中心實習，為了達成公司的團隊目標，她承受極大的壓力，電話那頭粗暴的言語、少到可憐的實習薪資，讓工作變成她的噩夢，消磨掉她充滿生命力的衝勁，在一次和公司高層的衝突後，她決定讓自己一步步走進山裡的水庫中。

 

　　女警吳柳真負責這起案件，開始追溯素熙生前的蹤跡，想要找出她的死因。隨著深入調查，她發現隱藏在該事件背後有著更悲傷的事實，狀況甚至超乎她的想像。

　　當初看了簡介，心裡很好奇，自殺案件背後更悲傷的事實究竟是什麼？想知道答案最直接又有效率的方法不是上網搜尋，而是撥出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把電影從頭到尾看一遍就知道了。

　　看完後，與其說悲傷，不如說充滿無力與無奈感，點出的問題是結構性問題，又是上下交相賊與惡性競爭造成的惡性循環，解決不了問題只好解決發現問題的人。

　　我思考為何韓文片名直譯作「下一個素熙」，首先較直觀的解釋，就是暗示這不是個案，韓國各地角落還有很多個「素熙」，過著被體制、被後段班學校及黑心企業聯手壓榨的悲慘生活，這概念就像「８２年生的金智英」，以一個通俗的人名代表無數個身處類似處境的女性，故事仍在你我周遭真實上演著。

　　另一個解釋則是，「下一個素熙」會不會其實很精確地指著刑警吳柳真？與高職實習生相比，警察算是有頭有臉的職業，應該會更有力量去對抗惡勢力。然而，在電影後半，觀眾跟隨柳真的走訪，看到的卻是困獸之鬥，只憑一己之力根本很難扭轉什麼。

　　柳真和素熙在舞蹈室有過一面之緣，也許是這層關係讓她想追查素熙自殺的原因，後來卻反被報紙批評警方過度調查，有權有勢的買得起輿論，帶得起風向。

　　耐人尋味的一點是，素熙和柳真個性都很強勢。素熙和朋友在外吃飯，朋友遭隔壁桌男子酸言酸語靠直播就可輕鬆賺錢，素熙立刻起身回嗆，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在公司，素熙對獎金與薪水發放提出質疑，女組長卻向素熙言語人身攻擊，指窮酸家庭缺錢才對錢這麼斤斤計較，素熙也不甘示弱反抗，結果被停職三天，走上絕路。柳真的上司以報紙上的負面報導威脅此案應盡快落幕，柳真憤而頂撞上司，甚至外套一拿就走人。乍看之下出了一口氣，可是到勞動部、教育部又碰上釘子，官員互相推託責任，盡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柳真來到素熙生前去過的地方，在小攤販點了跟素熙一樣的組合，坐一樣的位置，品嘗白天一個人喝兩瓶啤酒是什麼樣的滋味，揣摩素熙的心境，試圖還原真相。冬陽透過門縫灑進小店照映臉龐，柳真的表情卻跟素熙那時一樣空洞又絕望。

　　這讓人不禁想，是不是反而個性正義、有話直說才活得那麼痛苦？中流砥柱、吹哨人在這部電影裡不是被消音就是承受不了壓力或心理上的譴責而自我了斷。與素熙對比的是她的朋友「朱妮」，不上學也不工作，動不動就開直播，當YouTuber看似逍遙自在，背後則是無法適應學校，更無法適應學校媒合的糟糕工作而乾脆放棄努力。

　　聽起來可能有點事後諸葛，但還是來思考一下如何避免素熙的自殺。

　　首先是家庭面，家庭構成單純，父母健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當柳真提起素熙很會跳舞的事，家人竟然都不知道。家人怎麼會都不知道子女的才能呢？若反過來，也許素熙也不知道自己的爸媽每天忙著什麼樣的事情吧。看似一家人，卻彷彿同住一屋簷下的陌生人。如果更了解彼此，或許素熙自殺前也會想一想這樣家人會有多難過，就不會選擇自殺了。

　　當素熙被停職三天時，家人甚至以為大公司福利好，讓員工放三天假。旁人對大公司的誤解格外諷刺。

　　其次是學校面，素熙就讀寵物美容科。光聽名字就覺得，這個專長出路未免也太狹隘了吧。媒合到的實習當然與所學無關。既然這科系這麼沒有前途，為何還要存在？我認為應該要落實高職私校退場機制，否則學生進去唸，也只是浪費青春。產業不斷在改變，需要的人才也不可能跟十年前一樣，那麼學校持續檢討、汰舊換新，調整教育方針、變更科系，廢除沒有存在必要的，不是很正常嗎？

　　但電影也點出一個問題，沒有學校會傻傻地想讓自己被廢掉。教育部以學生就業率作為評比，並以就業率排名作為經費補助多寡的依據。學校自然追求帳面上的數字好看，至於學生從事怎麼樣的工作則在所不問。

　　再來是職場面，這其中有個很奇妙的差距，私校教職員嘆找不到願意「收留」學生的企業，然而企業的心態卻是壓榨員工、想要一個人當十個人用。人力資源的供需市場，誰勢力比較大誰就有主導權。企業只肯給低薪，又縮減人力，造成一堆人找不到工作，而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工作條件卻往往很差。

　　素熙「實習」去當客服，看似大公司的頭銜，實則是外包再外包，員工流動率高。第一線承受客人辱罵，由於解約率關係到公司業績，為了公司內部的排名，還得硬留住客戶、死纏爛打。客服的本質已經走偏，素熙質疑，為何當初簽約的客戶不能有解約權？把解約程序搞得這麼繁瑣，硬是不讓客戶解約，實在不公平。

　　職場低薪工時長，素熙錯過與朋友相聚的時間，漸漸無法練舞。不僅是素熙，她的學長從事的勞力工作，也是低薪工時長，沒來得及赴約見素熙一面，間接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素熙未留遺書，刻意將手機資料全數刪除，只留下一支她獨自練舞的影片，最後最後，她所希望被記得的應該就是她跳舞跳得很好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