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紀之間

2023-12-31 00:00

 

  搬回老家後熱衷於整理房間,設計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收納亦如此。首先清出一疊忘記哪一年買的賀年卡,盤算著趁年尾這一波一一送出去。接著翻出快成為時代眼淚的友誼紀念冊,其中一張未署名,只寫著:「地球的未來就靠你了。」看著幾秒,一個想法油然而生。

 

  即使沒署名,我也知道那出自友人W之筆。W應該是我高中在自然組班上最常膩在一塊的,中午刻意一起端著盤子站著吃飯,到福利社買布丁偏要用筷子夾著吃,體育課同組跳舞拿丙,排球跟游泳考好幾次才勉強過關。比起教科書,W更常看課外書,《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變態怪醫Dr.伊良部》《鹿男》《狼圖騰》《明朝那些事兒》……,全是當時W推坑我才去看的書,而且都頗好看。W或許是我閱讀品味培養的啟蒙,我一拿起書就看版權頁的習慣也是從W那學來。

 

  無憂無慮的日子一眨眼就過去,升學壓力席捲而來。微積分、化學式、物理計算題有看沒有懂,我只求及格,大學念什麼好像都沒差。W的成績卻突飛猛進,光是最難的物理就分數鶴立雞群,乘著這股氣勢考進第一學府。

 

  畢業後,上大學前,相約去台北看畢卡索展和木乃伊展,不料錢帶得不夠多,回程只夠我搭莒光號,很晚到家,此事被家人唸了很長一段時間,幾天、幾週、幾月、幾年,總會偶然提起。然後,幾天、幾週、幾月、幾年,我也沒見過W了。

 

  十二年過去了,W會是只能從畢業紀念冊回憶的人,抑或是能活生生面對面一如往昔談天說地的人?抱持這個疑問,我在交接班的空檔傳簡單的訊息給對話紀錄早已沉到很底下的W,令我又驚又喜的是,W回覆了,而且巧合的是,我們現在都在同一個城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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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〇二三年底見到W,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相隔了一紀之久!但是等等,這戲碼好像似曾相識,和友人S也是闊別近七年才在二〇一七年再次聯繫,而二〇一八年和友人E跟L同樣在年底見面

 

  我步行前往餐廳,腳程快,比預訂時間早五分鐘抵達,聽說跨年有寒流卻冬陽高照。太久沒見多少還是有點不安,便躲在樹叢旁邊,想起有個資深單身同事曾說「不想臨老入花叢」,不禁覺得好笑。

 

  W撐著陽傘現身,說我一點也沒變,我說妳也是,但心想:變超多!若不是看過社群網站的照片,憑十二年前的印象大概認不出來。選座位時,我記得W不喜歡曬太陽,於是選擇靠裡面的位置,正好也遠離人群,甚好。

 

  快速更新近況。W說疫情之前在德國也有和E碰面過,當時一個在Düsseldorf,一個在Leipzig,距離不遠就約了。回家後地圖一查,咦,並不近啊!是我記錯了嗎?W表示那時是在德國做博士論文研究,後來對那個題目沒興趣,又回到瑞士拿博士學位,去年到美國做博士後,一年後,也就是今年秋季回到台灣。原本打算謀教職當教授,但以目前學經歷要申請到台灣頂尖大學的教職不容易,於是毅然決然投入業界,當起工程師。我讚嘆連連,W說讀理工當工程師沒什麼啊,三言兩語帶過顯赫的學歷。

 

  W問我跟E是怎麼搭上線的,畢業多年再聚首總會有個契機,我一時想不起來,總覺得E一直都在我的人生中。E參與了我人生許多重要時刻,二〇二二年手術前的加油打氣,生日的祝賀、感情狀況的關心,其實我跟E這幾年也才見沒幾次,卻常感覺對方的存在。

 

  W也有學過德語。瑞士有四種官方語言,分別是德語、法語……,「有英語嗎?」我問。「沒有英語,另外兩種是義大利語和羅曼什語。」W答。我沒頭沒腦追問:「羅曼什語是什麼?相當於我們的客家語嗎?」W說羅曼什語是山區居民在用的,硬要說的話比較像原住民語。

 

  說起瑞士的名人,除了費德勒似乎就想不起其他人了。W在瑞士時常看到費德勒代言的廣告,不只手錶,還有瑞士蓮巧克力。我努力思考,撇除費德勒還真想不到有名的瑞士人。愛因斯坦……,算是瑞士人嗎?查詢後驚訝發現,W畢業的學校愛因斯坦是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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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午餐,下午兩點,W提議到附近的甜點店續攤。如果是十二年前、剛畢業的我想必會大開眼界吧,如今我卻習以為常,因為我跟友人S也常這麼安排。某方面來說,這十二年的經歷倒也把我跟W當年某種看不見的「鴻溝」越填越平,要是我們更早牽起線,我說不定不會像現在這麼理解。

 

  路過月老廟,我被攤位的麻糬吸引,問W要不要進去拜,遭到秒拒絕。確認彼此都單身,但W完全不想拜月老。

 

  細數較親近的朋友之中,沒結婚且單身的還滿多的,但也是有已婚又有小孩的。以單身的角度來看,自然會優先注意到同樣是單身的人。以前我不會開車的時候,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不開車的朋友。但現在我會開車了,才發現同儕中會開車的人還不少。

 

  W也是一例,還考到美國駕照,由於加州的大眾運輸不完善,勢必得開車通勤。W表示回台灣工作,最不能適應的就是上下班塞車,我想到《象與騎象人》裡有相關的論述,通勤塞車本身是件無法掌控的事,會降低人的幸福感。W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書,我答是心理學家寫的,鄭重推薦。十二年後,終於換我反推銷了。

 

  W說現在幾乎都看電子書,對於我還會看紙本書表示讚許,我想起不久前見到的友人O也是電子書派。O曾說她的工作幾乎是用愛發電。接著聊到興趣能不能當飯吃,或是應該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再斜槓興趣?W說認識一名很專業的Coser就是另有一份正職,我問是立法委員嗎?W立刻噗哧一笑。

 

  懷疑W是不是一直都有關心台灣的新聞時事,不然長年在國外怎會瞬間領會我的意有所指?

 

  W問我工作之餘是否有考慮做些兼職,我想也許可以聊聊我最近在煩惱的事。我認為比起想著如何從別人身上賺錢,不如想自己能做些什麼、能夠做什麼回饋社會。因為開車通勤,才注意到賣玉蘭花的老伯。他看起來弱不禁風,即便寒流來襲仍在車流量大的十字路口兜售玉蘭花,看了令人不忍。我陷入道德的兩難,真的很想幫助他,但萬一我在駕駛座跟他買了花,會不會變相鼓勵他繼續從事這危險且不合法的行為?不過除了直接買一串花,目前也想不到其他給予實質幫助的方法。左思右想,我得出一個折衷的辦法,就是不要以駕駛的身分買,而是以行人的身分跟他買。這也是我步行前往餐廳的原因。

 

  W再次表達讚許,並說道:「韓國瑜說:『莫忘世上苦人多』。」這真是令我驚奇,我還不知道有這句話!W關注的台灣新聞可能比我還多。上網搜尋,其實這句出自弘一法師,完整句子是:「草積不除,時覺眼前生意滿;庵門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

 

  回顧二〇二三年,股票大漲,二〇二二年套牢的全翻紅了,資產大幅增加,現金買車不成問題,調回家鄉就這麼順勢晉升有車階級。我跟W一樣都是只會開車不會騎車的人。這一年還發生了很多事,但回想起來,整體來看我仍然很幸運,總能化險為夷,將挑戰轉為機會。

 

  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賣玉蘭花的伯伯,如果沒有罹患癌症,本來順遂的人生也不會這麼艱難。但再換個角度想,如果他以前有買到足夠的保險,會不會又是另一段故事、另一種人生?

 

  和W也有談到所謂的「際遇」,人生在世,有些時候靠的不是埋頭苦幹,而是能否把握住際遇,讓自己有更好的發展。這使我想到現金流遊戲,通往財富自由的過程也是端視能否抓住致富的機會。蒙格曾說:「要賺大錢,不是買或賣,而是等待。」我心有戚戚焉。

 

  邀請W參加龍年音樂會,對古典音樂涉獵很深的W一口答應。在便利商店一起購票時,我慶幸出門前長夾有多放一張紙鈔,這次可沒發生錢帶不夠的糗事了!